老實一點、平實一點、踏實一點,這就是“老六”;不計成本、不惜篇幅、不留遺憾,這就是《讀庫》
某日,他接到一個快遞,內有書款,還有一張CD,建議他忙碌的時候能夠聽聽音樂,放松一下,并“命令”他不許給錢;某日,他在郵局碰見一位讀者,讀者掏錢買過書,又遞過一盒茶葉,說是家鄉特產;某日,他接到一則短信,要求他給自己的稿子開最低的稿費,以省出錢來把書做好……諸如此類的花絮層出不窮,讓他感動得直哼哼。
他就是“老六”,一位特立獨行的出版人,網名“見招拆招”,頗有些金庸筆下俠客自信從容。這位“俠客”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讀碩士研究生時,就以策劃《大話西游寶典》而聲名鵲起,遂進入中國的出版業打拼,成為一位叱咤出版界的資深編輯。
“老六”實名張立憲,一個身材中等的河北漢子,一個對圖書出版充滿夢想的文化人。《讀庫》的出現讓他再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8月的一個下午,北京城內悶熱嘈雜,后海西岸的“水色盛開”酒吧,清涼寧靜,伴著輕柔的音樂和清香的鐵觀音,張立憲把他對一本書的熱愛和偏執娓娓道來……
用“垃圾”搭建“閱讀倉庫”
一切都要從2005年9月5號晚上說起。
那天晚上,由于大霧張立憲十一點多才從石家莊趕到北京,他沒吃飯就直接躺到了床上,卻輾轉難眠。辭職在家的他,按照約定,九月份應該到一個新的單位從事一份比較有“錢途”的職業。但一路上,一個問題一直在折磨著他:“ 如果沒有這單位向我伸來橄欖枝,我現在在做什么?會不會比去那里更有意義?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天,他“像落第后的洪秀全一樣,陷入一種迷狂狀態,全部的智商和情商都在琢磨著這件事情:做一本符合自己理想的書,一本有閱讀價值和保留價值的書。”
他在多年的編輯工作中發現有很多優秀的中篇稿件,由于無法滿足單獨出書的篇幅,也不是可以上報刊雜志的,以至于這些稿件無法找到出版渠道,他就想用這些無人問津的“垃圾”創建自己的圖書夢想。
沿著這個構想,這本書的藍圖突然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策劃、組稿、編稿、設計、印刷、宣傳、發行,圖書出版的各個細微的環節也都逐漸展開。想法越明確,欲望越強烈,就這樣,他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就開始運轉起他一個人的編輯部,決定和他的作者們一起搭建這個“閱讀倉庫”。
《讀庫》是一套兩個月出一本的叢書,一年正好六本,即《讀庫0601》到《讀庫0606》。但因為《讀庫》的編輯部只有張立憲一個人,為了正式出版的時候少一些遺憾,他堅持搞一次演習,希望通過練兵可以將編、排、審、印各個環節對接成功,而且有了樣品,他在談出版和發行事宜,也可以少費許多唇舌,眾位作者也有了比較清晰的寫作目標。就這樣,《讀庫0600》被提上了議程。
約稿是第一件事。為防止“拖拉機手”賴帳,他在手機中設了一條常用短語:要再不把稿子給我,就拿彈弓子崩你們家玻璃。在這樣的威逼下,各路稿件按期抵達。
與此同時,張立憲團結了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他奔赴石家莊,從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張志偉老師那里求得一個非常牛的封面用紙方案;他原先供職的出版社的印務也被他動員起來,幫他聯系好紙廠和印廠;美編艾莉和廣州《城市畫報》的糖糖被他拉了壯丁,反復討論和設計最滿意的版心設計和封面,兩個人都快被他逼得上了梁山;連書法家潘學聰老師都被他拉了壯丁,張立憲求他寫下書名用作封面,雖然寫了若干個條幅,但放在封面上感覺并不滿意,只能用在環襯里,咳,他似乎患了偏執癥。不僅如此,追求意境的他還打電話向臺灣的蔡志忠討要一幅漫畫作為藏書票,六天后漫畫如期而至。就這樣,在眾多朋友的幫助下,《讀庫0600》誕生了。
“回頭再看那個夜晚,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那樣的靈魂考問和靈光閃現,是天意,還是天譴?”他“瘋狂”到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了。
一個“爺們兒”,一位讀書人
張立憲愛喝酒,喜交友,他在西祠胡同網站開了一個“飯局通知”的秘密論壇,聚集了一幫“情投意合”的“吃貨”,酒足飯飽之后他還總借著酒意書寫一些隨筆文章,但不管是生活還是他的文字,都處處透露著一股“北方爺們兒”特有的豪爽。但如果你把他的書也想象成為粗糙的大書,就大錯特錯了——他對待細節有種“病態”的敏感。
他選擇了一種質地柔滑的純質紙,這使得《讀庫》的紙張開支上漲了將近四分之一,不僅如此,他又換了三次紙張,藏書票的紙更是換了4次,“雖然紙的規格都是一樣的,但是通過不同的紙廠、使用不同的蓬松度,這樣質感也會稍有不同。”記者細細地摸了摸《讀庫0600》和《讀庫0603》,感覺到后者更加細滑了些,但是不仔細體會是感覺不出來的。“雖然我知道讀者不一定能感覺到這種變化,但我覺得就應該這樣。”
平面媒體的主編有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確定封面圖片。關于這個問題,媒體圈有許多不成文的規定,比如封面最好要選美麗女性,人物的眼神一定要與讀者形成交流等等,而且隨著媒體市場化的進程越來越快,這些美女的衣服越來越薄、部位越露越多、眼神越來越迷離、動作越來越夸張,用老六的話說,“給人的感覺,不是處于前戲中,就是恰好高潮后,至少也得是個躍躍欲試要出手勾你的樣子。”這樣就以為讀者會趨之若鶩。
“佛經說,用佛眼看人,人人皆佛;用色情狂的眼光看讀者,讀者也都成了個頂個的性饑渴。所以,千萬不要去嚷嚷什么高端高檔,能老老實實的把對讀者的尊重和信任落到實處,就可以了。”于是,《讀庫》顯示出了不同一般的樸素和寧靜,“讀庫”兩個字很不顯眼地默默地豎列在封面的正上方,整體看起來沒有一點裝幀的感覺,如果放在一堆暢銷書中間,你會以為它是一本歷經滄桑的古書。
出身于媒體的張立憲,深知媒體是個勢利眼的圈子,如今中國的上千家報紙,數千家雜志每天至少有幾萬個版面都獻給了各路政治明星、學術明星和娛樂明星,而對蕓蕓眾生中很多有價值的人物和事件都熟視無睹。但“那些普通人才是真正豐富、廣闊、精彩的世界,他們比那一百個名人更真誠,更有力量,也更有價值。”他認為《讀庫》上的文章就算去掉作者名字也是受歡迎的,“名氣在我們這沒有任何用處,我只看稿件質量。”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一定的道理,書也一樣。但對于人們為什么讀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中國人喜歡功利性的閱讀,即這本書對他有“教育意義”或者在專業上“有用”時才去讀。張立憲再一次反其道而行:“《讀庫》是用來閑讀的,在睡前、飯后、衛生間里,是給大家帶來閱讀快感的。”
不可否認,他確實是一位愛書、愛讀書的人,他認為讀書對于人應該像吃飯、做愛一樣是享受而不是痛苦,不是為了追求什么目的而是為了享受過程。為此,張立憲避開了時下所謂的學術,引用作家于堅的一番話:“別動不動就是‘向何處去’、‘目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或高談闊論什么‘靈魂失落與否’,卻對一個城市的污染,對他這個小區的煤氣管道、對他祖母的四合院被房地產開發公司唯利是圖地一座座拆除等等視而不見。與其討論那些什么‘精神向度’之類的鳥問題,不如老老實實地討論些諸如環境污染、市政建設之類的具體問題”。《讀庫》只是希望能夠老老實實地記錄這個時代的人與事、細節與表情。
讀者,走下去的源泉
《讀庫》運作近一年,這一年中,雖然看上去一切環節都像抹了油般的滑溜,但他遇到的困難和挫折等負面因素大于當時的估算,但得到的支持和幫助等良性因素更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讀庫》的編輯出版過程中,經常出現篇首那樣的感人花絮,鼓勵和支撐著瘋狂的張立憲。
盡管表面上,《讀庫》是張立憲一個人的,但實際上它的編輯部是龐大的,隱形的,無數作者和讀者都對《讀庫》都有或多或少的支持;盡管《讀庫》售價30元,但“擁有很多忠實的讀者和作者證明《讀庫》對得起這30元”;盡管步履艱難,但他的雄心壯志和讀者們的支持,讓他勇往直前。
“我實在是沒有理由不滿意,或抱怨什么了。在我最困難最絕望的時候,負責《讀庫》發行的朋友說,讓我們好好干,做出一個行業的尊嚴來。感動之余,我想尊嚴之外,還是要做出成功和快樂來。我不要滿足于到最后只是說我付出了,我盡力了,我問心無愧,而應該致力于最終能夠說出我做到了,我做成了。”
他說,這就是圖書的殘酷,也是圖書的魅力。
《讀庫》選稿的原則
——有趣、有料、有種
有趣,就是像瘋狗一樣把一個事琢磨得透,讓你無話可說,拿出專業發燒友的精神來做這個事情。比如郭德綱,比如武器,比如周星馳龍套家族一定讓讀者無話可說,一定讓讀者覺得過癮好玩,如果你還沒有讀者知道的多,那還有什么價值呢?
所謂有料,就是這本書不主張觀點,不主張定論,任何一個事物都是多變多義的,只有事實是唯一的確定的,編者只能努力地提供干巴巴的貨料。我想做的是書,而不是報紙和雜志。做一本書要經的起時間的淘洗考驗,所以要求這本書從細節上、人物上、沖突上、故事上,提供干巴巴的干貨。除了厭惡口水之外,還基于編者和作者之間的關系。結論是屬于讀者的,你把事實擺出來之后,他自然會有一個結論,作為編者你不應該剝奪讀者的這種樂趣和權利;而所謂有種,就是他很想做一點有驢脾氣的東西,做一點別人不愿做不敢做不想做的東西。
不計成本、不遺余力、不留遺憾:高成本采訪,用寫一本書的氣力去寫一篇稿,把要做的做透、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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