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家雜志:美國沒史玉柱 中國沒喬布斯
圖左為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右為巨人公司創始人史玉柱
文 | 申音
對比一下喬布斯和史玉柱,這兩個各自國家商界中的標志性人物。
在我看來,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喬布斯和史玉柱的人生經歷就像是同一個劇本大綱拍出的兩部電影,只不過更換了不同的導演和時空場景。
兩人都是本國知識青年里的佼佼者,腦子好使還天不怕地不怕,早早投身高科技領域創業,并在三十歲左右就達到了事業的第一次高峰。
兩人都習慣于蔑視陳規、特立獨行,一個永遠的黑色套頭衫配牛仔褲,而另一個光頭紅白運動衣。
他倆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商業敏感,是真正的跨界高手。喬布斯在PC、音樂、電影、手機等多個領域都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而史玉柱則在軟件、房地產、保健品、金融投資、網游等戰場縱橫馳騁。
兩人都是執著的完美主義者,都能把一個產品做到驚天地泣鬼神。賣了10年的腦白金仍是中國最暢銷的保健品,而iPod則占據了數字音樂播放器市場的70%。此外,兩人還是洞悉人性的營銷天才,只不過一個靠發掘人性的美好賺錢,而另一個利用人性的弱點來搶金。
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史玉柱看起來就要成為中國的“喬布斯”。從1989年起,他每一年都要推出一款自主開發的產品,從M-6401桌面排版軟件、M-6402文字處理軟件到巨人漢卡,再到巨人中文手寫電腦、巨人財務軟件等等。巨人飛快地成長為一個年產值10億、利潤數千萬的高科技集團公司,其年度銷售商大會更成為全國規模最大的電腦盛會。
幾乎與此同時,喬布斯只剩下幾千萬美元的現金,和兩個面臨著裁員重組的問題公司,他完全可能成為美國版的“史玉柱”,比如在加州搞房地產,去拉斯維加斯開賭場,到中東倒騰石油。但他什么都沒有干,只是繼續掏自己和別人的腰包來支持兩個長期賠錢的公司,固執地等著它們出現轉機。
某種程度上,喬布斯是幸運的。在美國,他的理想主義總能找到合適的欣賞者,所以他可以咬牙不向現實妥協。像羅斯•佩羅這樣的前輩創業家愿意簽出支票,并與其分擔風險。迪斯尼這樣的大公司也同意投資給小公司Pixar,讓其制作動畫長片并參與分成。
而史玉柱之所以蛻變成今天的史玉柱,是因為他發現,做軟件公司為他意外地贏得了名聲,而在中國,名聲就意味著許多新的機會。
在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史玉柱被媒體和政府發現。為了支持這個“高科技楷模”,當地政府以不到當時市價1/4的價格給了史玉柱一塊市中心地皮蓋樓。而在若干位更高層領導的直接鼓勵下,他把計劃一改再改,從原來的自用變成了商用,從最早的19層變成72層(全中國第一高樓),預算從2億變成了12億元。
單純軟件業務的回報根本不足以支撐這樣高的資金投入,于是史玉柱中斷了技術創新,開始賣樓花、運作保健品、搞服裝,殺入更加暴利的行業。最后由于宏觀環境的惡化,導致整個公司的資金鏈斷裂,巨人大廈從此淪為中國最著名的“爛尾樓”,直到今天。
有意思的是,1998年,背負著2億巨債的史玉柱想要東山再起。他又算了一筆賬,搞軟件雖然利潤很高,但市場相對有限,如果要還清2億元,估計要10年;保健品市場大而且剛起步,做腦白金最多5年。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居然又是對的。
超我 Superego
一個人的性格,會成為他今后命運的指針 嗎?
喬布斯,一個私生子,在中產階級養父母的寵愛下長大,自卑與自大的雙重人格。他的理想主義是與強烈的領地意識,以及咄咄逼人的攻擊性混合在一起的。
喬布斯早年的密友丹尼爾•科特克說:“史蒂夫心中總是裝著他的蘋果電腦。從更深層次上分析,他的成功是由于其內心總有一種深切的不安全感,正是這種不安全感使他必須出去闖蕩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事實上,在蘋果電腦早期的發展中,沃茲的技術、馬庫拉的資本運作、斯科特的管理和喬布斯的遠見幾乎一樣重要,但作為公司董事局主席,喬布斯的個人魅力,讓他并幾乎獨享了上市成功后的光環。
隨著創業伙伴們因為各種原因一個個隱退,他越來越認為自己才是“點石成金”的超級人物,可以將個人凌駕于公司之上。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分析,喬布斯的自我(ego)逐漸被本我(id)所控制,他一步步走向公司的對立面,終于被董事會放逐。
那個來自安徽小鎮,獨自闖蕩大城市的青年同樣擁有著強大的內心世界,激勵他的是一種英雄主義情結。
對于以嬉皮士自居的喬布斯而言,電腦恰好是能幫助他釋放旺盛的Libido(欲望)的媒介罷了,但對于史玉柱來說,電腦則是幫助他改變命運的唯一工具,否則他只能像劉震云小說《單位》里的大學生小林一樣,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
1984年,在喬布斯策劃的那則著名廣告里,蘋果的女模特揮錘砸爛了“Big Brother老大哥”。在PC世界里,誰都知道“老大哥”就是IBM。
1990年,身高1米80、體重不到120斤的史玉柱給自己的新公司起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巨人”,他宣布,巨人要成為中國的IBM,東方的巨人。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2000多年前的劉邦,他在見到秦始皇車駕時的感嘆,“大丈夫當如是也”。而另一個叛逆者項羽,說的是“彼可取而代之”。
這種自我賦予又被外界不斷強化的使命感貫穿了史玉柱創業的前半程。熟讀毛選,青年楷模,大躍進式的增長目標,軍事化的企業管理,為自己為城市樹立一座固化的豐碑⋯⋯
終于有一天,這些使命變成了他再也承受不起的包袱,龐大的“巨人”分崩離析。三年后,在經歷了對人性和環境的徹底反思,一次次自殺的念頭和被追殺的恐懼之后,一個完全理性的、成熟的史玉柱回來了。
他徹底放棄了珠海時期的企業文化“做中國的IBM”,“這是非常害人的一個空想,制定了一個很虛的目標。新的文化很直白:“說到做到、只認功勞、嚴己寬人、敢擔責任、艱苦奮斗。”這是在黃山太平湖,柳傳志教給他的。
史玉柱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知識分子”,他坦言“膽子越來越小”,“只做好商人必須做的事情”。在一個只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的現實環境里,他找到了正確的生存策略。讓企業永遠保持充沛的現金流,負債率低于30%;只做高利潤率又不跟政府沾邊的生意;既然銀行不肯借錢,就干脆參股銀行;玩資本財技;跟有合法傷害權的媒體保持恰當的距離又給予充分的好處。唯一遺憾的是,他對創新不再有興趣。
喬布斯在“荒野”中被放逐的時間更長。盡管他的壞脾氣改變有限,但他學會了寬容和謙卑,知道怎么信任和授權給優秀的人;他學會了合作與開放,讓微軟入股,用英特爾的芯片,建立了iPhone(手機上網)開放平臺。
無論喬布斯還是史玉柱,最終都通過克制本我,實現了自我超越(Superego)。
不同在于,兩個理想主義的青年,一個變成了真正的商業夢想家,為了創造未來不惜調動一切資源;而另一個轉變為純粹而現實的商人,精確地計算著自己的付出與回報,不再做那些費力不討好的 事。
小王國與大盜
其實,道德感與一個人的成功并無太大關系。
在硅谷,與喬布斯的天才同樣聞名的是他的傲慢自負、喜怒無常、摳門小氣、巧取豪奪、冷漠無情。如果喬布斯生在中國的話,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臣民社會”而非“公民社會”里,他的自大會慣壞他,人們會完全屈服于他的權威,聽從他的指令,直到他最終把公司毀滅,就像牟其中、唐萬新這些人一樣。
但他生在美國,民主社會和資本主義機制里有種天生的“對沖”力量。董事會、股東大會、機構投資者像一道道緊箍咒約束著他。最終,喬布斯和蘋果公司實現了雙贏。
在中國,我們沒有發明出一套“防火墻”的制度,能將創始人的個人行為、個人信用與企業分離開。于是,考察企業家自身的道德品質,變成了一件無比嚴肅又異常困難的事情。
相比大多數國內同行,史玉柱堪稱私德無缺。他信守承諾、有情有義、高度放權、慷慨分利,在公司破產之后,其核心團隊成員仍不離不棄,甚至拿自己的錢來補貼公司。而他二次創業成功后,主動還債兩億的壯舉,也足以表率。
在后來的巨人集團內部,史玉柱甚至成功地創造了一個“民主管理”的小環境。他成立了七人執委會,任何決策都必須多數票才能通過。除了核心產品,日常人財物管理全部放手。
但史玉柱在現實的商業世界里扮演的卻是一個“Big Brother”的角色,通過排山倒海的營銷攻勢,淹沒一切反對聲音。居高臨下地制定規則,利用消費者的無知、貪婪與欲望,設計出各種賺錢工具。
史玉柱直言:“要一個商人又要賺錢又要宣揚道德,那不是商人,而是慈善家。”
而視道德為無物、幾乎從未在慈善事業上捐出一毛錢的喬布斯,從iMac、iPod到iPhone,他所推動的一切都是在迎接“YOU”這個消費者主權的時代。過去唯我獨尊的蘋果,開始走向一種新的理念:用戶要的不是技術,甚至不是電腦,而是利益的最大化和體驗的最優化。這是不是“民主”精神在商業里的最好體現?
羊駝
看《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一書,美國生物歷史學家賈雷德•戴蒙德談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么14種被馴化的大型哺乳動物有13種來自歐亞大陸?為什么歐亞大陸的牛、馬、綿羊、山羊、豬,而不是南美洲的羊駝,成為最終廣泛分布于全世界的牲畜?他的答案是環境。
在商業世界里,存在著相似的問題。在過去100年中,為什么以美國為首的少數4、5個國家,而不是剩下的100多個國家,集中產生了幾乎所有對社會進步至關重要的創新?幾乎定義了所有成功的商業模 式?
當喬布斯在斯坦福的演講《Stay hungry,Stay foolish》可以影響全世界青年的時候,史玉柱在《贏在中國》里的語錄卻只能供本土創業者琢磨。
真正的商業天才,在任何環境下都有可能成功。但在某些環境中長出來的商業,就像南美安第斯高原的羊駝,看著很可愛很善良,經濟價值很高,但是卻無法大規模地繁衍和推廣。
美國夢的真正含義是什么?是給一個理想主義者提供夢想成真的舞臺。那么中國夢呢?是不是逼著一個理想主義者向現實妥協,最終自己成為這個環境的一部分,才能成功?
今天,中國可能是唯一一個創業熱情甚至比美國更高的國家。但必須承認,我們仍然是一個缺少知識產權保護,國家壟斷資源和與之相關的分配權,資本更青睞與權力結合而非知識,優秀的年輕人希望躋身公務員之列的社會。
那些被喬布斯所激勵的創業者們,最終會不會變成為史玉柱的信徒呢?這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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