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人投資有自己的偏好:他們膽量大又喜好穩當,投資之前要盡量打聽好回報率,所以不投股票,用他們的話說,股票就是往里墊錢,“墊著墊著就沒了”;專愛短線,房地產就兩年三年的周期,快投快收,而且不容易虧,盡管公眾口誅筆伐,他們還是認為房地產最保值;喜歡投資地皮,對軟件園、基地、農貿市場等項目情有獨鐘,雖然很難做成山東壽光農產品交易市場的規模和影響力,但這些項目往往帶有國資背景、政府引導,所以更保險;要投大家一起投,但也帶有盲目性,據說最新的熱潮是炒養老機構,只要有人組團就呼啦上去一片。
但張巖現在已經萌生退意,他們幾個人都在忙實業,原來的新鮮感蕩然無存,起初投資公司派3個專人做投資經理,后來只有一人,情商高但沒有專業能力,“我覺得有一個判斷很對:我們的確是抱著投機的想法去投資。沒意思,我們都想散伙了。”
“聽說過有人模仿中瑞財團,但是說實話,我們的做法到現在為止,還是在探索階段。”陳時升說。他清楚投資這條路完全沒有套路可言,“實業一年做100萬的銷售,市場的需求你都能看得到,定單做不出來趕緊買設備,第二年設備買了放不下就趕緊蓋廠房;投資是把我積累了10年的資金一下子投進去,沒有什么經歷過從小到大、慢慢成熟的過程,投錯了血本無歸。而且華爾街這么多的投資大亨,到底誰算成功的?一筆投資成功了,下一筆呢?投資是像滾雪球一樣在里面滾的。在這方面,我也是學徒,從學習開始。”
但這件事對更多實業創業者產生了非常消極的影響。《溫商財富》出版人溫秀君擁有很多溫州的創業者朋友,前幾天的一件事讓他很憤慨。一家在這次媒體曝光的“跑路”企業其實運營良好,請他們作擔保的老板跑路了,之后債權銀行帶了6個人到這家擔保企業去討債,每天上午、下午各去一趟,還在人家工廠門口橫了輛車堵著,后來對面一家工廠的一個女孩看到這番景象就拍了照片發到微博上,說這家企業老板跑路銀行來追債,結果媒體將那家公司的名字列到跑路名單中。其實那位老板一直在工廠里,剛剛花了1800萬元購置新設備打算做產業升級,現在名譽掃地,設備也不敢用。他們每年銷售額3億元左右,還是個溫州獨家的生意。
“這家擔保企業的老板是位女企業家,很崩潰,差點兒想到死了。其實企業幫人家作擔保,破產了,那銀行首先應該破產清算,之后資不抵債,根據幾家擔保公司的比例來分配債務,而不是你銀行直接就跑到人家擔保企業去。前幾年銀行都是到企業主家里面去求他們貸款,放貸是他們的任務,找了很多的項目投下去,但是一個項目回報也要三五年,那些公司就把錢投到其他行業里面了。現在銀根緊縮,銀行停止貸款,企業資金鏈斷了,就去找高利貸救命,高利貸才不管他們死活,到期不還,有的直接拿著刀過去了,現在很多跑路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資金鏈有問題,而是受到別人牽連,不跑不行,生命都有危險!”溫秀君說。
溫州是個全民創業的地區,大量中小企業出現,但最初銀行并不愿意貸款,當地的高利貸(溫州人稱其為“老高”)興起;而這種“自造血”的結果就是民間借貸極為普遍,三分利的“老高”就像民間銀行一樣,放“老高”者如同銀行行長,還能及時升降利率,如今銀根緊縮、企業普遍現金匱乏的當口,七分利都存在。其實很多人把錢給老高也不無道理,三分利足以讓你的100萬元在一年后變為160萬元。
“我身邊很多人也會有計劃地去配置,他們一部分買房產,一部分投資基金,收益率也不等,有高利潤、有暴利、有平穩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作業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投資無罪,但辛辛苦苦做實業,現在這個結果,真的難說是誰的責任。”溫秀君說。
上市是什么意思?
對實業創業者來說,做實業也許是命中注定,投資卻是事在人為。甌海眼鏡總經理王風華是溫州當地少有的不做投資的創業者,而他的叔叔——董事長陳國光卻是典型的溫州實業家,投資過房產,據說溫州“易佰連鎖旅店”有其20%的股份,這個酒店品牌目前發展迅速,正在計劃上市。
王風華是朋友圈里面的意見領袖,素以充滿正義感、自律著稱,好友魏明非常佩服他,“跟他在一起會迅速被感染。”王風華建議大家專注做實業,盡量少投資,不過很多朋友還是選擇性地投資了一些項目。最近大家打來電話告訴他,之前你說的很對,我們還是把房子拋掉吧,專心致志做工廠。
“聽說有家外資背景的公司無論何時都要有8000萬元現金存在銀行,有個朋友對我說,風華你看那公司多傻,如果投資出去,8000萬早就是幾億元了。我覺得不投資是有道理的,人家公司生存了那么多年,肯定犯過各種錯誤了,有現金留著應當是經驗之談。你看國外集團哪有那么多旗下某某置地、控股地產的?實業是國家的基礎,老百姓吃的、住的、用的都是產品,生產產品的就是實業公司,以后難道大家都不做產品,只做投資?德國在歐洲經濟一枝獨秀,就是因為他們專注于做好實業。”王風華說。
溫州民營企業數量巨大,但上市者并不多。“幾個原因,首先就是財務不合格,這里做生意信譽好,但是財務不規范;第二,多數都是實業,利潤增長率高不起來;第三,實業的同質化太強,主要就是鞋服、眼鏡那幾件事,沒什么故事可以講;最后是溫州人的特點,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也沒有上市概念。”一位業內人士評價。
“同質化是個很大的問題,你做服裝我也做,到最后呢?春秋時代就變成戰國時代,然后秦始皇要統一天下。”溫州環亞創業投資中心合伙人胡旭蒼曾經分析過這個問題,“這些企業主不是不想變化,而是商業模式的變化很有限,你又不是美特斯邦威一開始就做虛擬模式;想調整也是無力,大公司整合不了政策、環境、人才,小公司是壓根就沒做起來;然后資本層面也沒辦法收購,收購其他企業沒戲,對方主業也不賺錢。所以,你賣面包我也賣,我要沖著上市去規范交稅,但是發現你很快就把我的市場搶了,所以還不如同質化。”
但相比之下,信泰要上市,就要改變同質化,胡福林的做法是大力投資光伏產業,“信泰真是大手筆的思變,完全脫離主業,把大量的資金投到國家所引導的新能源行業,結果呢?我看這次遭遇危機的,都是到處去投資的,實業是跑不了路的,就算你不賺錢,就是白干一年是吧,頂多虧一點點,年銷售1億哪怕虧5%吧。”胡旭蒼說。
“近幾年光伏產業在浙江從零一下發展出250多家,胡福林從十幾歲開始做眼鏡到現在,對光伏也不了解,只是看到有個人做了兩年光伏了就成了首富,他去投資這個也沒去評估自己適不適合,有沒有專業的團隊。怎么可能成功呢?”溫州當地從事眼鏡制造的創業者董遲說。
甌海眼鏡的一位員工透露,溫州最大的眼鏡企業是信泰、甌海眼鏡、恒達等品牌,產值相差不大,每家公司都會養著幾十個小作坊,例如甌海眼鏡會將一些產能安排不下的生產線包給他們做合作,這被王風華稱為“1+1”模式——取對方人力、設備之所長,補己之短。這些小作坊甚至都在一棟樓里面,甌海眼鏡崇尚細做工,而這些作坊不會將產品制造的難點進行細分,只會模仿式生產,所以只能分給他們最簡單的版型。溫州多數眼鏡公司都會接同行的單子,加上這邊借貸流行,很多公司靠著借貸來維持工轉,如果一家企業資金鏈斷掉,原材料廠商也會跟著倒,原因不是貨,而是錢。信泰如果倒閉,配件廠商、原材料供應商也會跟著倒閉,小作坊也難逃厄運。
但王風華已經在想對策,甌海眼鏡由陳國光創辦,王風華接手工廠時就大力推崇自己做做外貿,同時往自有品牌發展,之前他就在另外一塊地方做了新的廠房,對比原來1800余人的工廠來說,800人的新廠房算是中型以上的規模,這家小工廠如果在今后投入生產,的確會使不少代工的小工廠受到影響,但這意味著,甌海眼鏡將主動權握緊了一些。
“我就一直和朋友們講,做企業要學會沖浪,要順勢而為,先把自己的內功練好,然后每一次經濟和大勢的波動,要順著浪沖上去。”王風華說。
更多實業創業者在思考,如何增強自身免疫力,陳時升將企業定位為“科技型實業”。他不會減少副業投資,但主業要增加投入。“這次發生的事情,我也沒想到是這么嚴重。可以說是溫州改革開放依賴最嚴重的地區性危機,信用到了最低潮的時候。現在借錢很難,大家都會把別人想成壞人。”他的產品主要為警用器材、安全工程器材,陳時升也是技術起家,產品擁有較高的技術含量,可以通過推陳出新來進行升級,“我現在想,我的產品還有空間,我要把更多精力放在這兒。”
實業環境的確在惡化。“這和體制有關系,溫州這座城市的規劃、定位在變,現在顯得很尷尬。有些人還提倡溫州做總部經濟,工廠轉移到其他地方,但他們也不想想,大的總部全都搬到上海去了,溫州還有機會嗎?房價四五萬元,信息、人才、物流都不夠方便。”張巖說。
創業者在想戰略對策,或戰略轉移,或進行行業相關的多元化發展,有些則依舊專注于工廠瑣事。也許這就是企業家與廠長的差別。其實他們應該分析一下溫州最著名的兩家企業:正泰和德力西。兩家本是同根生,1991年“求精開關廠”分家,南存輝創辦“正泰”,胡成中創辦“德力西”,如今前者已上市,雖然也做投資,但是繼續專注于低壓電器行業;后者與施耐德牽手,創始人胡成中也熱衷于其他投資,他的兒子還在看互聯網方面的項目,但是主業因與外企綁定而顯得很穩定,副業才得以施展。兩家的發展方式都有道理,應了胡成中愛說的那句話,“東方不亮西方亮”。
“我有一段時間特別認真地去思考過上市的問題。現在也沒有放棄這個想法。現在溫州有幾十家企業在排隊,上市公司很快會多起來的。當初我們做PE,離這方面的資源接近一點,總會看到,我們投資的這個企業上市了,忍不住拿過來跟自己比,覺得不比他們差。從那時才開始有上市的意識。上市公司可以在短期內募集到極多的資金,你拿的錢是今后三四年發展的錢,也就是讓你一下跨過30年,有點一步登天的感覺,可以說是極大的誘惑;但是老百姓給你的錢你要有交代的,反而不能隨心所欲,不能投資房產,要專注地去做你自己這邊的產業。我想這是企業發展的最好、最健康的一個捷徑。”陳時升說,“溫州人思維能力非常強,有的時候也會鉆牛角尖,這次出事,應該會讓我們看到之前的錯誤,趕快吸取教訓。”(文中魏明、張巖、董遲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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