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年下來，在杭州，甚至中國的創投界，劉曉人有了一號。
但有人知道，這位“天使大哥”錢缺得厲害。
李曉峰、葉銘，還有德清縣、上柏鎮上許多大小老板不停給劉曉人輸送錢。今年5月4日自首入獄前，劉曉人向他們集資2億元以上。和許海峰一樣，他們借錢給劉，也是為他手里那些即將上市的項目和高回報所動。
2008年9月19日晚7點，劉曉人給上柏鎮的債主們發短信：我一小時內和其他三方簽字收購香港上市公司財華社旗下的天暢網絡科技公司，包括它名下在杭州西溪的20畝土地。我占40%股份。近期香港內地網上會有公告，會有我劉曉人的名字出現。特告好友。
2008年下半年，他經常掛在嘴邊的項目是：我投了一家公司做電子商務，與全世界的大酒店(8.8,-0.44,-4.76%)結盟，和浙江省農業銀行掛鉤，為大企業提供差旅結算服務，這個公司可以向酒店、農行、大企業多方收取服務費。
劉曉人嘴里的項目都是德清的老板們聽不懂的，但他們都很興奮。劉曉人常對人說，你這個生意太辛苦，利潤太薄了，跟著我好了。今年5月份創業板就要開，6、7月份企業就能上市。我手里有幾個項目，只要有一個能上市，我的資金就順暢了。這些話很能打動他們。
“他給我看過一個表，上面有螞蟻網、茶易小鋪。他說我可以買一些公司的原始股，開始說3塊錢一股，后來賣到10塊、20塊，暴利呀。我當時想，哪怕借一點錢投在里面，企業上市了，我們也能賺一點。他總說他會是第二個馬云。我見過他們的合影，都很瘦小，他說他比馬云還聰明。馬云第二，我們這幫人是不可能了，我都不會用電腦。劉曉人有這樣的機會，我們也沾個光，出點名。電視報紙經常報道他，我們總是相信的。可現在，錢去哪兒了都不知道。”吳世才說。吳在當地化纖生意做得很大，借給劉曉人700萬元，如今房子被抵押了，廠子歇業了，親戚們不斷向他討債。
上柏鎮的債主們除了手里的一紙欠條，沒看到過股權轉讓書，也沒有看到傳說中他們已經是股東的那些企業上市。
“局外人”項建標
能言善道的項建標最早把劉曉人拉上新經濟的快車，又在紅鼎創投高速駛離軌道的時候抽身“離去”。只是這“離去”不夠決然、徹底
劉曉人不覺得他騙了吳世才、許海峰。他手里確實有項目，有一個能上市，窟窿就能補上。他會是第二個馬云。這是他說給別人的夢，他自己也相 信。
往回倒退四年前。那是他首次觸網。
2005年，劉曉人在杭州見到了項建標，他們1993年就認識。那時，劉曉人和弟弟梅曉峰經營一個叫漢字兄弟的公司，在上柏鎮做雞血石、根雕的生意。項建標在杭州圖靈廣告公司。十多年間，劉曉人幾經起伏。劉曉人原名梅熊熊，做漢字兄弟時，因為缺錢聯合當地糧食局蔡某和中國農業銀行德清分行沈某從糧食局抽調資金700多萬元，后來有400多萬元劉曉人還不出。三人入獄。蔡被判無期徒刑，死于獄中；沈某被判10年有期徒刑；劉曉人被關押40多天后，取保候審，公司破產，資產被封。劉逃過牢獄之災，但一直落魄。2000年他生日那天，在上柏金宇大酒店要了碗58元的海鮮面，吃完沒錢打電話叫老鄉李曉峰來付賬。到了2002年，劉曉人的神氣變了。李曉峰聽說，劉與他人合伙開地下賭場，做些拆借生意。再后來，劉曉人辦起了茶坊。
劉項再見面時，劉曉人已是德清縣紅韻茶坊的老板。項建標在搞互聯網，創辦了一個叫青銅網絡的科技公司，做兩個網站：中國民間資本網和金庫網。前者定位于為創業者和資本方搭建平臺，后者是一個創業社區。劉曉人當時不會使電腦，但聽了感興趣，又拉來李曉峰。“那時我們三個人常在一起。項建標講互聯網，舉很多例子。很多名詞，我一個都不懂。項還說他和馬云的關系一直很好。”李曉峰說。
劉曉人投資了青銅網絡，錢是從李曉峰處借的，100萬元。劉曉人成為青銅網絡的股東、董事長，項建標任總經理。此后，劉曉人和項建標商量，想做投資公司。項建標說，投資公司太土，要做就做創業投資。但創投怎么做項建標也不懂，兩人開始看書、學習。2006年，項建標去工商局注冊紅鼎創投，辦不下來，當時浙江還沒有民營自然人做創投公司的先例，要省科技廳批。
紅鼎創辦初期，人員主要是青銅網絡的30多人。劉項二人心氣兒都很高。項建標牽頭看了很多項目，幫劉曉人約VC、IT圈里的名人討教。但他們漸漸發現，天使投資這個帽子戴錯了。做“天使”，是那些有錢人的非商業行為，投一點，不傷皮毛的。紅鼎投的螞蟻網、愛尚網不可能馬上賺錢。中國民間投資網也不賺錢，金庫網靠搞線下活動，辦創業者與投資方見面會，一次能有幾千塊錢收入，搞了不到10次，遠談不上贏利。劉曉人做天使投資的熱情降溫了。
項建標沒有停，繼續看項目。他看好慧達科技、學易網絡等一些公司，但紅鼎帳上始終沒多少錢，他只能拿自己的錢去投。“老劉需要創投這個牌子給他制造影響力，他要維持紅鼎這一塊，但不會拿很多錢出來。”項建標說。
但項一直覺得劉曉人有錢，做根雕、雞血石、開茶館，他以為這些傳統生意一年能讓劉有兩三千萬元的收入。項也知道劉一直在做資金拆借，起初并不覺得什么，在浙江，有錢借給別人，賺點利差，也很普遍。據說最好的時候，劉曉人做拆借一年能有1000多萬元的利潤。項建標勸他把這塊生意合法化，辦一個典當公司：抵押雞血石獲得貸款，把錢放出，做小額信貸，利差在4倍以內受法律保護，這樣沒有風險，利潤也高。項建標甚至為劉去跑過典當牌照，“但他不感興趣，也不懂。”項建標說。
2007年底，項提出辭職。他創辦的金庫網幾經改版，沒有起色，被劉曉人關閉。青銅網絡公司被注銷，剩下中國民間資本網留在紅鼎繼續運作。項建標在紅鼎留有3.34%的股份。
離開紅鼎創投，項建標成立盈動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但他與劉曉人并未徹底分手，甚至紅鼎其他的股東很長時間并不知道項已辭職。項建標繼續幫劉曉人安排參加一些社會活動、接受電視采訪。劉曉人也支持盈動投資，甚至幫項為新公司取名。劉曉人還考慮入股盈動投資，項建標稱他拒絕了。
2008年，劉曉人的集資行為逐漸變得瘋狂。項建標曾經和葉銘以及紅鼎員工說，老劉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最后是走向監獄。他也一直慶幸自己沒被劉曉人“騙過錢”，但這慶幸只延續到2009年1月。2008年底，盈動投資與杭州某區政府合作，建立政府引導基金。基金總額1億元，政府投入2500萬元，盈動募集7500萬元。項建標和劉曉人說了。劉說，我投3000萬元沒問題，但現在有點困難，你幫我度過去。項建標借給劉400萬元，但他很快感覺到劉的窮途末路。后來他想盡辦法，也只向劉要回了220萬元。
直到劉曉人鋃鐺入獄，項建標都不明白，為什么在一個正常人看來明顯錯誤的事，劉曉人卻認為是正確的。他的理想是什么？“他不是一個純粹的騙子，他應該是想建立一個商業帝國一樣的東西。他堅信自己在做偉大的事業，總說沒人能理解他。那真的是理想，不是包裝。他很虔誠，很癡迷。但那事業是什么？”
“徒弟”韓馨梓
劉曉人的債主幾十上百，他卻只把錢交給徒弟。徒弟只有兩個，一男一女，是他最信任的人
紅鼎創辦3年只投過兩個公司，但劉曉人以個人名義做的投資，直到他入獄前都沒有停。他投下的也許是他的夢。
持續得到劉曉人投資的是路先生和韓馨梓。這兩人都是紅鼎的員工，和劉曉人有著比其他人更進一層的關系。在紅鼎，其他員工稱劉曉人劉總，他們稱師父，說劉是他們的創業師父，還舉行過拜師儀式。劉曉人信風水五行、生肖配克，說自己和屬雞的人配，和屬豬的人相克。所以，項建標屬雞，兩個所謂的徒弟都是1981年生人，也屬雞。
路先生，全名路也，杭州人，出過國，回國后一直想創業，做網絡社區。2006年初加盟青銅網絡公司，任金庫網運營總監。金庫網沒做起來，劉曉人見路也在杭州互聯網圈里人脈多，就讓他做紅鼎的投資經理，開拓杭州互聯網市場。后來，路也離開紅鼎，創辦萬鋪科技，做一個叫Busmate的交友社區，每個月的運營成本十幾萬元，劉曉人出資，持續了一年。
劉曉人信任路也，讓兒子劉君翊跟著路也學點東西。劉君翊18歲，性格有點孤僻，但和路也很談得來，后來變得喜歡說話，喜歡玩，甚至住在杭州路也家里。劉君翊也想創業，開始想開酒吧，劉曉人不同意。后來在路也的幫助下開了一個青桐書坊，一共兩層，一樓賣書，二樓是咖啡廳，在杭州文二西路世紀新城東側。劉曉人投了100萬元。青桐書坊2008年初開張，當年下半年就關了。劉君翊想出國讀書，路也幫他辦理去美國讀高中預科的手續。2008年1月，劉君翊赴美留學。
路先生的萬鋪科技也沒做長，后來提出想參與茶易小鋪的經營，在網上搞茶葉交易平臺。韓馨梓反對。
韓馨梓是路先生2006年秋招進紅鼎的。她自稱父親是杭州人，母親是江蘇人，高中在遼寧讀的，后考入浙江竺可楨大學通訊工程專業，精通英、法、日三門外語。韓馨梓開始是項建標的秘書，后來成為劉曉人的秘書，幫劉辦一些私務，有時陪劉聽音樂會。再后來，成為紅鼎的常務副總。像這樣，女職員一路升職的事兒在德清縣劉曉人開的紅韻茶坊也發生過。趙芳芳本是紅韻茶坊的服務員，后來成為大堂經理，再后來成為劉曉人的未婚妻，劉曉人入獄前身懷六甲。
劉曉人逐漸對這個女徒弟委以重任。2007年下半年，劉曉人因為常去一個叫茶語小鋪的店里買自然之味的烏龍茶，認識了店老板謝蘭蘭。一來，劉曉人一直喜歡喝茶；二來，他想做一個連鎖店，既能上市融資，又能多一個對外“融資”的項目。2008年初，劉正式投資茶語小鋪，讓韓馨梓與謝蘭蘭共同經營。但雙方很快發生矛盾，謝蘭蘭離開。借過錢)，他們將不再往來。
劉曉人入獄后，路也重新創業，辦了一個叫禮伯伯的網站。有消息稱，劉曉人的兒子近期已回國，仍和路在一起。
“朋友”郭羽
劉曉人一廂情愿地把郭羽認作朋友，他似乎很希望能摻和這個朋友做的事，但這個朋友一直很清醒：我們早就決裂了
劉曉人入獄前，共合網董事長郭羽就聽到過一個讓他很“恐怖”的傳言，說劉曉人在外兜售共合網的股份，最高以3500萬元1%的價格售出。他說他因此與劉曉人反目。
劉曉人認識郭羽比認識項建標還早。1997年，郭羽在杭州做記者，劉曉人在上柏賣根雕，兩人發生過采訪的往來。一晃六七年，雙方沒了聯系。直到2004年，劉曉人突然找到郭羽說，想借他的身份證買寶馬。郭羽借了，由此麻煩不斷。從2004年12月開始，他經常收到銀行讓他交按揭款的短信通知。一個人怎么可以這樣，做企業最重要的是信譽。何況，這是朋友在幫你。郭羽惱羞成怒。
但郭羽后來很感謝這件事。因為有這個沖突，他和劉再無來往。“如果還是朋友，我一定會成為他的股東，牽涉進去。即便這樣，他在外拿我當幌子，太多了。”郭羽說。紅鼎成立不久，劉曉人在紅鼎官網上掛出消息稱，天暢網是他扶持起來的。郭羽去質問劉，劉把消息從網站上摘掉。
2008年9月間，劉曉人找到郭羽，說想買共合網的股份。那時候，共合網已經接受軟銀、鼎暉的投資，對外宣稱計劃2010年上市。“民間資本已經很難進來，除非額度很高，至少1億元以上，而且他要和鼎暉、軟銀談，不是和我談。”郭羽說。他對劉講，你要買，可以買我投資的天暢公司的一些股權。天暢在西溪有一塊地，蓋成公寓后，投資收益很高。“劉曉人痛快地同意了，雙方草簽了協議，但劉就是不打錢進來。”
沒過多久，郭羽聽說劉曉人在兜售天暢的股份。他警告劉。劉曉人說，錢可以盡快打給你，但能不能我把錢付你后，你再借還給我。你借我500萬元，一個月后，還你1000萬元。
郭羽聽罷徹底清醒。2008年12月底，他找了一名律師，還請了一個見證人，也讓劉曉人請律師，找見證人，雙方共同簽署一個決裂文件，大致內容是：第一，我和劉曉人曾經簽署過的協議，由于資金沒到位，這個合同從未執行，股份從未轉移到他手上；第二，如果劉曉人用他手里不存在的股份向他人兜售，所有后果與我無關；第三，劉曉人與郭羽沒有任何資金行為發生，從此不再往來。
劉曉人一心要攀上郭羽，盡管這個朋友與他割袍斷義不止一次。“天使大哥”何以對這份“交情”癡心不改？
郭羽身份不俗。在浙商圈里，他被喻為“創業F4”的核心人物，是新經濟浪潮中一位耀眼的創業明星。誰是浙商F4？他們有著怎樣的故事？
截至發稿期止，德清縣人民檢察院已經對劉曉人發出批逮令，涉案罪名為集資詐騙。“劉曉人案”在德清公安局登記在冊的涉案金額約2.1億元。由于金額巨大，劉曉人或被判無期徒刑，最高可判死刑。
(本文中范皓、許海峰、李曉峰、趙芳芳、劉君翊、吳世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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