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人物雷履泰
日升昌的名聲,很大程度上同它的大掌柜雷履泰分不開。明清的山西人,對經商比科舉更上勁。正如介休大賈“侯百萬”侯培余在大廳寫的對聯所云:“讀書好經商亦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成亦難知難不難。”侯培余雖是讀書出身,中過鄉試副榜,但仍以經商為榮。在晉中一帶,做大事、成大器的路徑,就是經商。清朝雍正年間的山西巡撫劉于義,曾在給朝廷的奏章中,對當地風俗歸納道:“山右積習,重利之念,甚于重名。子弟之俊秀者,多入貿易一途,其次寧為胥吏,至中材以下,方使之讀書應試。”民諺云:“有兒開商店,強過坐知縣。”而經商必須從學徒起步。
在傳統商家當學徒不是容易事。今人只知道“頭懸梁、錐刺骨”的寒窗苦讀是磨煉,可能不知道當學徒、做“相公”的柜臺生涯是更嚴峻的磨煉。所以,山西商人有“十年寒窗考狀元,十年學商倍加難”的說法。商家選學徒十分嚴格,年齡取15至20歲的青年,五官不端正不要,家世不清白不要,拿起算盤能打得噼里啪啦山響,提起毛筆能寫出端端正正的楷書。如果僅僅是經商業務倒還罷了,更重要的是察言觀色,端茶倒水,小心翼翼侍奉掌柜。學徒的隨身家什有“五壺四把”之說。所謂“五壺”是茶壺、酒壺、水煙壺、噴壺和夜壺,所謂“四把”是條帚、撣子、毛巾和抹布。光憑這些家什,讀者就大致能夠估量出當學徒的難處了。伶俐一點的學徒,睡覺也得睜只眼,掌柜一聲咳嗽就能領會其中的含義。這種“全方位”的訓練,是進入商界必不可少的基礎課。山西一直流傳著關于學徒的歌訣:“黎明即起,侍奉掌柜;五壺四把,終日伴隨;一絲不茍,謹小慎微;顧客上門,禮貌相待;不分童叟,不看衣服;察言觀色,唯恐得罪;精于業務,體會精髓;算盤口訣,必須熟練;無客默誦,有客實踐;學以致用,口無怨言;每歲終了,經得考驗;最所擔心,鋪蓋之卷;一旦學成,身股入柜;己有奔頭,雙親得慰。”山西的經商人才,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雷履泰是平遙細窯村人,由于他后來出了名,他所在的村名也變成了雷家堡。雷履泰最初的學徒生涯是在平遙城北門里頭拐角的“寶房”。所謂寶房就是賭博房,北方人賭博流行押寶。干練的莊家搖起寶盒來,架式就像香港電影《賭神》里的周潤發。賭徒們在四周圍著,目不轉睛盯著寶盒的搖動方位和姿勢。寶盒落地,一窩蜂似的押注。就在這種場合,雷履泰練出了一副好眼力和快速心算術。寶盒一開,他立即就能報出各人的輸贏數額,分毫不差。這一手本事,被西裕成商號的二少爺看上了。后來,就請他跳槽來到西裕成。雷履泰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東家也對他重用不疑。很快,他就在西裕成挑起了大梁,隨著經營業務的發展,雷履泰先后被委任為漢口分號的執事、北京分號的領班,一直干到平遙總號的大掌柜。
西裕成發展為日升昌,不是偶然的。早在漢口和北京的經營活動中,雷履泰就已經插手金融事務。這時的商號,一般都在同城有匯兌往來,雷履泰借鑒“賬局”(同城匯兌機構)的經驗,把匯兌由同城擴大到異地;生意中難免有銀子和銅錢的兌換,雷履泰借鑒“錢莊”(貨幣兌換機構)的經驗,開展了生意以外的銀錢兌換;經商難免有借貸,雷履泰借鑒“印局”(傳統借貸機構)的經驗,適當地放一點“印子錢”(即有利息的借貸,今天一般把印子錢作為高利貸的代稱)。所以,在日升昌開業前,雷履泰主持的西裕成已經形成了相應的金融經營格局,而且建立了相應的規范。西裕成改為日升昌,只是為票號的專營和規模化鋪平了道路。
票號的要旨,在于異地匯兌和存貸,因此,擴大匯兌市場和范圍至關重要。在雷履泰的主持下,日升昌很快就把異地匯兌業務由“北京—平遙—漢口”擴展到全國。總號設在平遙西大街,各省到處設置分號,不幾年,分號就達上百處,遍及天津、張家口、盛京、蘇州、上海、廈門、廣州、桂林、重慶、長沙等35個城市。我們現在無法想象雷履泰是怎樣以驚人的速度擴展業務的。也許,只有當今的電訊業和IT業,才有可能挾先進技術之力達到這樣的速度。很快,日升昌就進入了全盛時期。有種說法稱,全盛時期的日升昌曾經占有清朝政府80%的白銀儲備,這幾乎是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天文數字。即使有所夸張,也可以從中看出日升昌在當時商界中叱咤風云、縱橫捭闔的氣勢與雄厚的財力。實際上,同它的營業額相比,日升昌的股本并不高。它的總資本為36萬兩,分成30股,每股1.2萬兩。但是,規模化的經營,最高經營額曾達一年3000萬兩的匯兌業務,使它的獲利能力極高,最高的一次分紅,每股紅利與本金相等,也是1.2萬兩。光緒年間,日升昌曾結賬分紅七八次。讀者不難推算出它的盈利率。
清末民初最后一代票號掌柜李宏齡在《山西票商成敗記》中,對雷履泰是這樣評價的:“西商票莊,創始于雷君履泰,暗合古交鈔法,于今之中西銀行尤能挾其秘奧。故咸、同以來,六十余年,全國財政,賴以灌輸,稱極盛焉。”
獨具匠心的平色和匯票
日升昌是第一家晉商票號。票號業做為一個新型行業,在當時既沒有現成的規制,也沒有成熟的模式,雷履泰作為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必須在實踐中摸索和創造。而當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難題。一是匯兌標準,二是匯票防偽。
關于匯兌標準,這在紙幣流行的今天不存在問題,而在清代卻是難題。當時流行的貨幣,有銀兩,有銅錢。各地銀兩和銅錢的成色不一,份量不一。一直到民國,人們拿上銀元還要吹口氣聽聽響聲,這就是在辨認成色。在日升昌營業期間,南京的頃化銀含銀量達97.3%,而上海的豆規銀含銀量只有73%。于是,在南京票號存100兩銀子,到上海兌現就可能要支付110兩。而這一兌現標準,必須兼顧客戶的滿意程度和票號的贏利比例,要害在于公正與利潤兼顧。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在公平與效率之間的博弈。票號既然專門做匯兌生意,就必須要在公平上做足功夫,不然就沒有客戶上門;同時又要保證自己的賺頭,不然鋪子就得倒閉。這就需要一個統一的匯率標準。用不同匯率來保證各地銀兩成色的平均,即“平色”,平色兌現后給票號留下的賺頭,叫“余利”。雷履泰的一大貢獻,就是確立了當時“平色余利”的恰當標準。恐怕他自己在制訂這個標準的時候也沒有想到,在后來日升昌的發展中,僅僅“平色余利”,就一度占到票號總盈利的四分之一(票號的利潤,主要有三大部分:利息、匯水、平色余利)。用現代銀行業的術語來表達,這就是典型的套利業務(arbitrage)。
關于匯票防偽,這在今天也是難題。日升昌的匯票,由票莊自己印刷制造。一旦出現假匯票,票號就會遭受信譽和經濟上的雙重打擊。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票號對匯票的印刷和安全性要求頗高。當時所采用的防偽技術,有密押、背書、微雕等方法,更有甚者還采用了水印技術。票號上的密押,類似于密碼。現存的檔案資料中,就有用“謹防假票冒取,勿忘細視書章”十二個字來分別代表一年中的十二個月。過一段時間換一次密押。而這種嚴密的防偽技術,為日升昌創造出了一個神話:在它的百年歷史上,居然沒有發生過一次被誤領、冒領的現象。解決了防偽問題,才能取信于社會,創造“一紙匯票,匯通天下”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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