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事業單位等公職人員利用“限價房”這種新型保障房方式,繼續享受著各種形式的“定向”分房特權,擠占了老百姓的限價房指標
【財新網】(記者 蘭方) 距離北京地鐵一號線西端的蘋果園站不到十分鐘車程,即可來到金頂北街。寬闊道路的西側,有兩棟沒有任何標識的新建樓房低調矗立。
這兩棟六層板樓夾雜在首鋼灰色的家屬區中,橘黃色的外墻格外打眼。兩棟樓坐南朝北,樓距開闊,采光充足,雖樓層不高,但均配有電梯,一梯兩戶。兩棟樓一共144套。新房鑰匙已交付,絕大多數房間正在裝修,靜候著新主人集體入住。
該樓盤名為錦和園,預售許可證號為“京房售證字(2010)限18號”。該據了解,預售證批號中帶有的“限”字正是指代的正是限價房——一種以中等收入的夾心層為保障對象的政策性住房,因政府對開發商的銷售價格進行限制,在房價屢屢上漲后的今天,價格比商品房低6、7成。
神出鬼沒的特權房為何隱藏了公示信息
限價房源通常對全社會進行公示,允許符合條件者自行申請并公開搖號發售。不過,這兩棟樓卻并不如此。
與之相對應,打開北京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委員會(下稱北京市住建委)的主頁,在首頁的“經濟適用房、兩限房項目公示”一欄,至今仍可看到,今年獲得預售許可證的公示兩限房項目共有22個,其中唯獨缺了18號。網站上“京房售證字(2010)限17號”金隅花石苑其后緊接“京房售證字(2010)限19號”遠洋一方潤園, “限18號”則不知影蹤。
而事實上,在8月20日,“限18號”就正式取得預售證。這個被命名為“錦和園”的項目,位置備案為“石景山區金頂街居住項目(9號11號住宅樓及地下車庫)”,由北京金隅嘉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準許銷售面積為21409.22平方米。
然而,該預售項目信息僅在北京市住建委的網站上停留了一天便被刪除。何時預售、搖號,均無公開信息。
“定向安置房”如何流向特權單位
本刊記者就“限18號”的去向詢問石景山區住房保障辦公室(下稱石景山住保辦),其工作人員稱,該樓盤并不屬于限價房,而是定向安置房,因此亦不進行公開搖號。而至于定向安置的是誰,石景山住保辦則稱不掌握該信息。
不過,在金頂北街上,“限18號”的業主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錦和園的物業管理人員告訴本刊記者,該小區乃是中央某單位分配的房子,不對外公開銷售。
事實上,錦和園僅僅是北京眾多不公開搖號發售的“定向安置房”項目之一。與錦和園項目類似,近幾年,北京市陸續有限價房等政策性住房項目以定向安置的名義向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等特定人群進行非公開發售,樓盤以限價房身份登記在案,銷售時卻從公眾眼皮底下公然消失。此雖屢遭知情人或媒體曝光,但近幾年這種面向公職人員“定向”分配的方式始終暗流涌動。
2008年,北京師范大學內部一份名為《關于公寓房教職工購買限價商品房的相關說明》的文件流出,引發軒然大波。該文件開篇即說明,“限價商品房,屬于北京市保障性住房”, “本次北京市對我校有針對性的政策優惠”,因而“特批給我校公寓房教職工”。其特批的房源,位于北京第一批限價房項目“旗勝家園”,銷售均價為6350元/平方米,數量共計239套。特批給北師大的旗勝家園D16-2號整樓及D16-4號樓1至5層,亦出現在北京市住建委的限價房公示項目中,但最終不參與公開搖號。北京市住建委最終的回應亦稱該住房實質為“定向安置房”。
一年后,與旗勝家園同批搖號的限價房金隅美和園,亦因其中三棟樓未公開搖號即公示銷售而遭受公眾質疑。有網友直指該房已被定向分配給了特定單位。時至今日,美和園西區的6號樓與8號樓仍整棟閑置。小區物業管理人員告訴本刊記者,其閑置原因正是定向分配被曝光,“上面”把房子收了回去,到現在還沒拿出新的分配方案。
2010年4月,又一場風波因內部文件外泄而起。一份名為“東壩朝陽新城限價房已被農業部公務員笑納”的網帖,稱名為“朝陽新城”的限價房項目中,有800套定向分給了農業部,再由其向職工配售。據披露,有關三棟樓戶型從60平方米到95平方米不等,價格從6400元到6700元,不及市場價一半。在北京市住建委的網站上,均能查到這三棟樓的預售信息。不過當這個小區的其余房源參與2010年7月朝陽區的搖號配售時,該三棟樓被排除在外。
北京市住建委和農業部并不否認上述住房存在。在媒體的高度關注之下,農業部暫停了原定于4月中旬進行的預售簽約。不過,據了解,這三棟樓的定向分配目前又悄然醞釀。
老百姓等不來限價房的秘密:定向房占指標
就當前的信息看來,上述多個被“定向”的限價房,其土地的性質、定向銷售的價格及上市交易規則均參照限價房政策。這些住房通過“定向安置”的方式向特定人群悄然發售的同時,公開搖號的限價房源卻顯得十分緊張。
2007年,北京推出限價房。若完全按“公開透明”的原則配售,一些申請人即使輪候時間較長,遲早總能有房可分。不過,從總體上來看,當年竣工預售的限價房源,總是遠遠小于當期輪候的家庭總數,供不應求十分明顯。
北京市住建委的網站顯示,當前已有10萬余戶家庭通過限價商品住房備案。而按照計劃,2010年竣工交付使用的所有種類的政策房總共不過4.6萬套,其中限價房源則更為有限。
原本有限的土地和建設資源,再拿出相當一部分用于“定向”,這無疑更加劇了供應的緊張。據北京市住建委有關工作人員介紹,一般而言,定向安置房的指標與限價房的指標應區分。而當前各區縣統計口徑不一,有的為了讓總數上更加“好看”,限價房性質的定向安置房與限價房相混同,只有待銷售時才加以區分。
例如在石景山區的規劃中,人們可以看到大量的限價房項目,但其基本上都是定向安置房,供申請者公開搖號的少之又少。但若外人僅看限價房的數量,則感覺供應十分可觀。
不過,無論面對公眾的質疑或記者的詢問,各級住保辦均堅稱在限價房分配中,對公務員及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并無優惠政策,亦沒有定向的限價房。限價房配售資格采用“三級審核、兩級公示”的模式,審批環節透明公開。
實際上,在主管部門的理解中,定向安置房與限價房房在保障房體系中雖按相同政策審批立項,但卻并非相同概念。因此,據他們對本刊記者解釋,定向安置房雖然沒有像正常的限價房一樣公開搖號銷售,但并不算違規。
“定向”特權從何而來:房改后門
但令人困惑的是,錦和園等樓盤與北京市通常意義上“定向安置房”的銷售對象并不一致。
事實上,雖然中國1998年正式停止了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福利分房制度,但此后多年,機關事業單位等公職人員仍始終享受著各種形式的“定向”分房特權。輿論雖時有揭露和批判,但“定向”之風至今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究其根源,在于福利分房制度雖然叫停,但當年住房制度改革的政策,最終仍為一些“住房困難群體”預留了特殊的住房供給空間。
1998年,國務院明確將“停止住房實物分配,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的同時,又提出“在符合城市總體規劃和堅持節約用地的前提下,可以繼續發展集資建房和合作建房”。
隨后,《建設部等部門關于支持科研院所、大專院校、文化團體和衛生機構利用單位自用土地建設經濟適用住房若干意見》的文件,提出要積極支持這些單位自建經濟適用住房。而根據《在京中央和國家機關進一步深化住房制度改革實施方案》的部署,在京中央和國家機關職工則可“在一定時期內”,按建造成本價,購買由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中共中央直屬機關事務管理局等統一組織建設經濟適用住房。至于有建房土地或對擁有產權的危舊住宅小區進行改建的單位,在符合城市規劃的前提下,經有關部門批準,可利用本單位現有土地自建住房,按不低于同等地段經濟適用住房價格向本單位職工出售。
這一政策缺口,釀就了數量龐大的“定向經適房”。中央國家機關住房制度改革辦公室課題組的專家指出,此類公務員定向住房在銷售方式上,依然以行政手段為主,切塊分配給各單位后,再在單位內部按照福利分房的排隊方法配售;在住房銷售價格上,仍含有大量政府補貼。“從根本上看,依然是一種國家和單位‘統包、統建、統分’的福利供房模式。”
一位不愿具名的社科院學者告訴記者,在京的一些部委和大型的企事業單位,總有各種辦法“盤活”自己在計劃經濟時代獲得的劃撥土地。如將廢舊的科研樓拆除,把教育科研用地變性作居住用地等。因而,即使在房改啟幕12年后,仍有一些的單位享受著自建的定向經濟適用房。
一位在長期從事保障房建設的國有房地產企業中工作的業內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正是因為各中央國家機關所能分配到的定向經濟適用房有限,各部委難以直接向北京市要到劃撥地塊,因而將目標轉向限價房,從“要地”轉為“要房”。各部委與北京市的相關部門聯系,談妥數量和價格后,再與開發商直接對接,委托開發商在其通過“招拍掛”程序獲得的限價房地塊上建房。
由此一來,此類限價房不需經過市住建委的分配環節而直接定向分配,實質上是集資建房政策下的“定向經適房”的衍生品。
在不少學者看來,針對這一群體的定向配售,不僅程序不公開,且嚴重損害了社會公平。
財新記者張艷玲、實習記者龐祁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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