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高端餐飲企業營業整體下滑30%左右，有的餐飲企業營業額下降幅度超過50%。而中秋國慶期間，更有企業同比下降70%。這在改革開放以來都是很罕見的。”中國烹飪協會副會長邊疆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個別曾以高端公務消費的餐飲企業，過去一年幾乎瀕臨倒閉。
十八大以來，以八項規定、六條禁令為代表的一系列中央發文，讓曾經一度火熱的公務消費，在2013年驟然進入寒冬，其中沖擊最為明顯的是餐飲行業，業界認為由此帶給高端餐營業的下降幅度高達30%。此外，數據顯示，以前公務消費介入較多的酒店、旅游、高端禮品等行業，也在2013年出現了明顯下滑。
在治理餐桌上的腐敗等“福利腐敗”熱潮中，相應行業中部分企業應聲倒下，或許是2013年傳統消費領域最引人注目的變化，也成為反腐大潮中頗具特色的亮點。
公務消費退燒，是凈化社會風氣重要的一個開端，更有益于市場經濟健康發展。但對于曾經高度依賴“官消”甚至以其為唯一目標的企業而言，營業額的下滑顯然不會就此打住。有些企業則試圖通過調整向中端市場、大眾消費貼近，以期實現轉型。
據中紀委網站發布的數據，截至2013年11月底，各地查處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問題共計21149起，處理25855人。過去一年中，茅臺、五糧液出現大幅降價，其相應股價則分別下降30%和40%。部分高端茶葉打五折后仍銷售艱難。
“官消”驟冷
“過去寵的越多，現在死的越慘，所以要放棄幻想！今年少了的，明年會更少，尤其是會議，我們怎么辦？”2013年年末，李靜（化名）嚴肅地在年終會議上回顧著過去一年的慘淡。
這家位于北京公主墳附近的酒店，曾經以大量的公務會議、活動，受到同行羨慕，但現在作為會務活動部負責人的李靜，在過去的2013年里，她的部門卻無法拿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績。
“先是年底的違約潮、退訂潮，八成訂單、或者意向訂單完全消失，剩下沒走的人情單，也是各種縮減，體現在消費額上最終連往年的一成都不足。”李靜說，這一突發情況其實過去也斷斷續續出現過，除了非典那年，其他時候這種情況均與某個相關文件有關。這次，則是2012年12月初出臺的“八項規定”。
剛開始李靜和企業高層都認為這依然可能是一次短暫趨勢——李靜注意到不少撤單的單位，隨即跑到較遠的農家樂下單，且消費額并未明顯減少。也因此，李靜立即開始全新的調整——向曾經的常客們保證，酒店可以在活動內容上做減法，更可以保證活動的低調、保密。這一調整也確實喊回了幾個老客戶。
但隨即“六條禁令”出臺，由于禁令中明確指向高端公務消費，李靜他們擅長的各種會議、活動幾乎徹底陷入停頓。
據中國烹飪協會《2013年一季度餐飲行業分析報告》顯示，在八項規定、六條禁令出臺后的2013年1至2月份，全國餐飲行業收入4030億元，同比增長8.4%，增速同比下降4.9個百分點，為10年來最低，也是自2001年以來首次出現個位數增長。限額以上餐飲企業（年營業額200萬元以上）收入1278億元，同比下降3.3%，出現中國餐飲自改革開放以來首次負增長。其中部分高端餐飲企業2月份的營收下降超過50%。
“不止我們一家，北京、上海、廣州各大城市，過去專吃這塊兒的，都一個樣兒。公家買單的會議、活動消費，少了一半都算是幸運的。”李靜稱，她們部門2013年完成的營業額同比下降70%，若其中專門對公款類消費作比較的話，其下降幅度肯定在90%左右。
作為個例，李靜她們的遭遇顯然還不是最慘的。中國烹飪協會副會長邊疆告訴記者，有些企業由于過去對公務消費依賴度過高，加之自身條件限制轉型、調整艱難，目前已經瀕臨關張。
由中國飯店協會、中國烹飪協會提供的數據都顯示，高端餐營業、公務會議等由公款買單的傳統公務消費，在2013年第一季度出現明顯下降。
其中，中國飯店協會對部分企業的調查顯示，2013年高端餐飲行業1~8月份利潤率減少20%~40%的企業占到50%，利潤減少超60%的企業占25%。
轉身艱難
“領導說，再想歪主意，我們就是在對抗中央規定，就會成為負面教材。”李靜說。在“六條禁令”出臺后，她曾和同事試圖群策群力去想一些應對辦法，主要的方向，就是怎么能夠吸引公務消費回來，同時幫那些公款消費的人去除顧慮，但最終遭到了領導的反對。
李靜說自己的美好時光至此已經告終——之前所謂的市場競爭，拼的更多的是人脈，而她的上級領導早已在多年前即已鋪好通往各個部門的路子。她所做的只是維護好這一切，至于會議、活動本身，她只需要套用一個個早已成型的模式就可以，不需要創新，也不需要多么擔心服務的問題。
但現在的情況，誠如她在內部會議上說的“過去寵得越多，現在死得越慘”。驟降的公務消費，如何用大眾消費填上，需要太多市場化的手段，而非人脈，這卻是他們不熟悉也難以一蹴而就的。
邊疆在過去一年中，見證了多個企業陷入類似的狀態：由于企業最初便定位高端，主打公務消費，其在選擇地理位置、酒店裝修、人員招聘等諸多方面都已定型，后期想要向中端市場變化，其租金、人工等成本問題便成為阻力。
但邊疆也指出，在過去一年中，餐飲業整體出現了可喜的轉變，即在公務、高端消費減少的同時，企業開始更加注重中端、大眾化需求，由此也更加關心服務、管理方面的升級、調整。
“改革開放以來，整個餐飲業一直處于上升渠道中，而且近年高端餐飲一度過熱。經過2013年的變化，等于讓整個行業開始去泡沫化，對應有的調整、升級加速，布局也更趨于合理。”邊疆稱，但并非每個曾經的高端餐飲企業，都能通過向中端市場張開懷抱就能實現轉型升級，有的企業，已經注定要被淘汰，面臨關張。
卡住腐敗
如果說公款出游、餐飲、住宿是可見和放在明面兒上的微腐敗、不落口袋腐敗的話，那么長期以來飽受詬病的各種現金卡、購物卡、禮品卡則是比較隱藏卻又更直接的腐敗滋生地。
中秋、國慶前的八九月份，中央曾連發三條禁令，嚴禁公款送禮等行為。而在那之前，五六月份中紀委曾發起聲勢浩大的清卡行動。
記者曾在2013年8月末報道北京某商場9天售出120萬元購物卡，但該商場購物卡辦理人員日前告訴記者，現在已經鮮有政府單位前來購買。“你報道的，那是最后的盛況，現在很少，即使有買的，多數也都是企業給內部發福利用，或者社區給老年人發福利。”
與此相應的是，曾經長期在附近做各種購物卡、禮品卡生意的卡販子李某，已經放棄這項從事五年的生意，他當著記者的面撥打電話證實，他曾經的四個同伴已經完全離開這一行當。
“單位不買了，官員、退休領導、領導家屬收不到了，那你回收的就是普通人的卡，金額就會小，量小了，想多賺就得拉開差價，普通人會接受100元的卡賣70元嗎？而且你收了卡，過去還賣給單位，現在誰要呢？所以這生意就不好做了。”李某稱，因為過去的購卡方、收卡方發生了明顯變化，“流通”受阻，所以他和同伴只能放棄。
李某說其實在五六月份的中紀委清卡行動時，他就應該轉行，否則不會在國慶節前賠了一筆。“我們當時的理解是，清卡行動都零違規，說明卡還是可以倒賣的，結果國慶前收了卡，找過去那些經常送卡的單位去賣，賣不掉，找發卡的飯店、超市、酒店去賣，人家又故意壓價，就虧了。”
有趣的是，在李某引薦下，一位從事高檔禮盒、酒瓶、禮品回收的門店店主告訴記者，過去一年他能夠收到的東西比往年少了一半以上，尤其是2013年八九月份以來，幾乎同比下降了八成。
同樣，李靜稱酒店過去一年新辦理的會員卡中，發給官員、公職單位的比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過去我們的策略是，會員卡中有一種不打折，但是可以積分兌換現金的卡，其實等于是給了回扣。這些卡都發給了官員或者與我們有長期合作的公職單位，但電腦上顯示，這些卡近五成沒有新增積分，也就是說沒有來消費，這在往年是很罕見的。”李靜說這一變化很精確地反映出他們酒店正在“失寵”。
絕非一時？
記者查閱發現，從2012年年末的“八項規定”“六條禁令”開始，過去一年中，中央先后出臺旨在約束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各項行為的規定，多達14部，所涉內容幾乎涵蓋公職人員生活、工作各個層面。
在李靜的印象中，此前也有過類似的規定下發，但鮮有如此之多、且規定如此細化的情況。比如在2013年12月8日，中辦國辦印發《黨政機關國內公務接待管理規定》中，明確提出不得供應魚翅燕窩等高檔餐飲，不得超標準安排住房。
就在2013年的12月29日，國務院辦公廳下發了《關于領導干部帶頭在公共場所禁煙有關事項的通知》。要求領導干部在公共場所要帶頭遵守禁煙規定，并要求“要把各級黨政機關建成無煙機關”。
體現高壓的，除了出臺文件的數量和細化的規定，更多則來自于不斷曝光的個案，且這些個案往往由相關部門直接通報，案例中也不再是過去動輒躲躲閃閃的某人，而是真名實姓和真實職務。
幾年前在全國開始推廣的“公務卡”曾一度讓公務消費人群感到惶恐，因為這種刷卡消費能夠記錄每一筆支出，方便有關部門進行逆查。
但事實上，公務卡自2007年開始推行以來，截至2013年年初，雖已覆蓋全國31萬個單位，但這一數量相比于全國4000多萬個行政事業單位，尚不足百分之一！
在專家呼吁的反腐長效機制中，以公務卡為代表的技術化、制度化的公務消費透明之舉，被認為是機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由此可見，未來傳統消費市場甚至更大范圍的市場中，來自于公款的消費，會變少，但更會變得規范。彼時，企業搶食這一官方蛋糕，所需要的，可能不再是神秘的“人脈”，而是基于市場規則的競爭。
過去一年多來，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出臺的約束公職人員規定匯總
2012年12月
《關于改進工作作風、密切聯系群眾的八項規定》
2013年8月至12月
中宣部、財政部、文化部、審計署、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聯合發出通知，要求制止豪華鋪張、提倡節儉辦晚會
《關于落實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堅決剎住中秋國慶期間公款送禮等不正之風的通知》
《關于嚴禁公款購買印制寄送賀年卡等物品的通知》
《黨政機關厲行節約反對浪費條例》
《關于嚴禁元旦春節期間公款購買贈送煙花爆竹等年貨節禮的通知》
《關于黨政機關停止新建樓堂館所和清理辦公用房的通知》
《關于改進地方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政績考核工作的通知》
《黨政機關國內公務接待管理規定》
《關于黨員干部帶頭推動殯葬改革的意見》
《關于務實節儉做好元旦春節期間有關工作的通知》
《關于領導干部帶頭在公共場所禁煙有關事項的通知》
《關于進一步做好領導干部報告個人有關事項工作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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